傷痕

陸杳是個學生，再早些她的身份是小姐。

所謂小姐奉行的是古時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的教養規則，說白了就是坐井觀天，只不過這口井是為人羨慕的、雕刻繁覆精美鏤空花飾的自家大宅。

說起小姐，也有區別。家裏開明些的，或許父親憐愛願意請個師傅教上一年半載，識得幾個字，但功夫大多還是用在女紅上頭；家裏管束嚴一些，別說識字，怕是真的連院門都跨不出。而她是個特例，幼年時仗著兩個哥哥的庇佑，背著父親學了不少東西，也時常和夥伴們在縣裏瘋玩，直到某次賣弄聰慧被父親狠狠責罵，她才不得已接受世俗的“規訓”。不過她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，不久之後就大言不慚道要出門念書。

大城市的女孩兒們也都不是人人都有書讀，但只要是家裏支持的，學習的過程都是連貫的，很少有像她這樣一猛子紮進來，其他同學較之她知識體系也完備不少。初開始她學得很吃力，課上聽不懂，課下也無從下手，央著大哥教她，大哥卻總是很忙，後來她耍小性子，說自己不樂意學了，大哥才百忙之中抽身指點一二。

大哥說，她心思細巧，學習的事盡可以放心。可課上聽不懂的天書依舊催人入睡，老師布置的作業還是那麽讓人崩潰。在某次熬夜補作業後，她深感學習枯燥艱難，退意如潮水湧上心頭。她說，要麽退學吧，我真真兒學不會。大哥勸她，說學習就像是在漆黑的屋子裏摸門，她現在姑且還沒找到關竅，但只要你尋到了那扇門並打開了，就會發現知識是這人世間最甘美無雙的佳肴。

她當時只當大哥哄她。直到後來某一天，她上一位先生的課，往日的天書竟引人入勝起來，她的思緒跟隨先生的講述穿越古今，那滋味、那感覺是今生絕妙的體驗！原來大哥說的是真的！從這一刻起，她為逃離父親一時興起做出的決定有了別的意義。

可她剛體會到這無與倫比的樂趣便要失去，她可能以後沒有學上了。

她收拾自己的妝奩。順便一提，小姐總是有很多首飾的，這些東西往往會當做嫁妝伴隨她們去到夫家。她雖然無結婚的想法，可自小她媽就著意在這上頭添置許多。

她挑了些品相好的，單獨裝在一個木匣子裏。那木匣子是沈香木的，鏤著花，也值好些錢呢。

在梳妝臺的一角，她看見了裝著心愛珍珠項鏈的匣子。她打開，珍珠在匣中滾動——它們並未被重新串聯。

她叫來了沈夢。沈夢手巧，三兩下就串好了。

“你戴著試試。”她怕沈夢因為之前的不愉快拒絕，慌忙補充道：“我打算把它當了，你最後戴著讓我看看……”

“當了？”沈夢看著瑩潤的珍珠，“這不是你最喜歡的……”

“放心，我會贖回來的。”陸杳故作輕松地笑笑，讓沈夢坐在鏡前。

她替沈夢戴上，看著鏡中兩人靠在一起，笑道：“好像照相館裏的夫妻照。”沈夢後知後覺，隔了幾秒才知道含義，依偎在陸杳臂彎裏咯咯得笑。

“領子往下翻一些更好看。”

聽見陸杳說這話的時候沈夢本能地想躲，可已經遲了，陸杳的手指已經捏住了領口，輕巧地往下翻折。那些她小心隱藏、不為人所知的痕跡便在鏡中貿然和陸杳打了照面。

環繞著沈夢白皙脖頸一圈的烏黑痕跡觸目驚心。陸杳幾乎是跳起來，將沈夢前襟的盤口扯開來。坦領的中衣裸-露出更多的肌膚，鎖骨上一連串的圓形燙痕微微凸起，排隊沒入衣衫，青紫的痕跡像花朵順著骨骼的走向蔓延盛放……

這是什麽？問句梗在喉中。是什麽，還能是什麽。陸杳險些沒站穩。

“是他弄的？”陸杳觸碰的某處傷痕已經發黑，說明那是很久之前的傷了，如今眼見著是要好了。

沈夢將自己的手覆上陸杳的——捏針做活的掌心淺淺鋪著一層繭，叫陸杳感到酥麻——帶著陸杳在每一處傷疤游走。

“開始只是偶爾，如今許是外面不如意，借我撒氣，便沒處是好的了。”

陸杳的指尖探上了鎖骨的圓疤，沈夢解釋那是煙燙的，繞著身子一整串，老爺便說這是珍珠繞身，富貴滿身。

陸杳縮回手，她似乎感受到了那處的滾燙，聽到了火舌侵蝕皮膚的滋滋聲響。再開口，她聲音喑啞，“為何不反抗。”

“如何反抗，我並無去處。”沈夢哄著陸杳，自己卻忍不住自嘲地笑笑，“我吃過苦，經過痛，這些不算什麽。我忍得。”她合上衣襟，作為深受到老爺寵愛的妾室毫無破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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